趁著小小去廚房忙活的空檔，鳳玨一把拉過林學紹，挑著眉問:“你小子怎地又來了？”

桌上擺了盤桂花糕，是小姑娘端出來招待客人的，林學紹身為唯一進屋的客人，很是自覺，不勞鳳小爺招呼就拈了一塊送進嘴裏，還沒咽下呢，就被拉扯的險些噎著，他趕緊吞進肚去，這才沒好氣兒回一句:“也不瞧瞧你做了些什麽事兒，當著琴姑姑的面兒，她回了京城能不稟告你那公主娘麽？”

說著，林學紹又從懷裏掏出一卷明黃色的綢緞出來，扔進鳳玨懷裏，“諾，招你回京的聖旨，你那公主娘可都求來了。”

鳳玨看也未看，先是順手擱在桌上，忽而想到什麽，隨即又往自己懷裏塞。

他說：“我不會回京。”

林學紹嚼著桂花糕的動作停了一下，瞪著眼大著聲兒：“什麽！你不回京！？”

鳳玨一手捂他嘴，一腳踹過去，狠厲道：“給小爺閉嘴！”

林學紹也反應過來了，小姑娘還在廚房，他沖鳳玨擠眉弄眼，示意自個兒會有分寸，鳳玨這才松了手。

“我的小侯爺啊，你可不能不顧兄弟死活，你這不回京，我爹還不得往死裏揍。再說了，你那公主娘能放過麽？你總不希望她親自來逮吧？”

這話林學紹倒是沒說錯，鳳玨心頭也清楚，他那公主娘遲早會有行動，當下便煩躁起來，就想吃塊桂花糕甜甜嘴，可把視線移到盤子裏，見只剩點渣，他登時氣得頭頂冒煙。

渾小子，是沒吃飯還是怎麽著？

堂屋裏鳳玨正氣頭上，楞是不松口，說不回京就是不回京，林學紹都快崩潰了，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臉的。

外間，小姑娘垂眸，背靠著墻，連呼吸都放淺了。

她現今腦子裏就想著：小侯爺、公主娘……阿玨是皇親國戚吶！

裏面兩人又在說些什麽，她全沒聽進耳，手裏的炸花生也重如千斤，幽幽嘆口氣，便才又去了廚房。

晚膳的時候，小小依舊裝作不知的樣子，林學紹很是自來熟，張口閉口的“小小妹子”，仿佛兩人多熟似的，鳳玨覺著刺耳，夾了一大塊蒜放林學紹碗裏，皮笑肉不笑道：“多吃點，嘗嘗小小的手藝。”

“……”林學紹頓時僵住，他不吃蒜這事兒一夥兄弟全都知道，鳳小爺擺明就是故意的，偏他還不能發作，誰叫剛才嘴賤說了句“小小妹子燒的菜真不錯，我都愛吃”。

這是林學紹多年養成的習慣，面對著姑娘，就是油嘴滑舌的，沒個正經。這下子自討苦吃，他瞅了瞅鳳玨，又拿眼去瞧小姑娘。

小小不明就裏，還當他難道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了，便很好心的又夾了塊雞肉，偏生沒留意，恰恰是雞屁股附近，雖然她都清洗的十分幹凈，不僅沒半點味兒，還炸得格外香脆。

可配合著那一大塊蒜，橫看豎看，林學紹就覺得，他倆都是故意的，哼，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！

嘴裏嘟嘟囔囔的，誰也沒聽清，小小奇怪，就問他：“林公子是還要粥麽？我去給你盛。”

“甭管他。”鳳玨攔下姑娘伸出的手，口吻輕輕柔柔的，“你自個兒多吃點，這兩天忙得不歇腳，連吃飯都沒個時辰。”

“我哪裏誤過時辰？”小小不服氣地反駁，“你天天都踩著點兒來催。”

這話頭一落下，立刻引得林學紹拿揶揄的目光睨她，小小才察覺到自個兒都說了些什麽，羞得紅了臉兒，就捧起飯碗佯裝正仔細喝粥。

梨花和胖橘在邊兒上吃著自己的晚飯，胖橘吃相不太好，碗被它弄得滿院子跑，一會兒是撞了梨花的，一會兒是碰到鳳玨凳子腳。

林學紹早前看見兩只貓兒就詫異極了，這下瞥見鳳小爺非但不發怒，還嘴角揚著笑餵橘貓吃雞肉，駭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。

“我說鳳小爺，你以前不是挺膩煩那些貓兒狗兒麽？這怎地自個兒養上了？”他更想說，養就養罷，居然親自照顧，還照顧得挺歡？

嘖嘖，這還是那鬧得京城人仰馬翻的鳳小侯爺麽？

林學紹都懷疑自己認錯人了，不然便是小小妹子大抵會妖法，好好一頭狼，活活被她變成了一頭羊，還是不吃草那種，估摸著聞聞姑娘香就夠了。

小小聞言，歪著頭問：“阿玨，你原來不喜歡貓兒啊？”

“你聽他胡說八道。”鳳玨桌下的腳狠狠踢了林學紹一下，才又解釋，“我只是沒養過罷了。”

被踢得齜牙咧嘴的林學紹不滿極了，敲了下碗邊兒，聲音格外清脆悅耳，他沖坐對面的姑娘說：“小小妹子你別被他騙了，我們這鳳小爺兇著呢，都把人家尚書兒子的腿打折了……”

“林、學、紹！”鳳玨從齒縫裏擠出這三字，面上神情狠得像是要吃人。

小小本來聽得興起，正打算問詳細些，卻被鳳玨嚇了一跳，剛張開的嘴又闔上，低著頭默默喝自己的粥。

林學紹依舊嬉皮笑臉的，只是眸子裏跳躍著兩人才懂的光芒，沒錯，他就是故意的，想讓小姑娘心頭有個底，瞞著算個什麽事兒啊？

多年的默契，鳳玨幾乎是在林學紹開口的同時便琢磨出了味兒，只是他的事，不需要旁人來多嘴，無論那人是不是十幾年的兄弟，逼急了，小爺他照揍不誤！

仿佛有劈裏啪啦的火花閃過，小小頭埋得更低了，可唇邊卻勾出笑痕來，她覺著吧，兩人的交情該是挺不錯的，一來二往的，瞧著也挺有趣兒。

她似乎對阿玨又多了解了一些，真好呀。

鳳玨不知姑娘心思，只當姑娘認為他太兇殘，要解釋當中又橫著個林學紹，想鬧一鬧，林學紹就更礙事兒了，他無奈地長嘆口氣，放軟了聲兒，央道：“你前兩日又是噩夢，待會兒我就留這邊陪你，順道說些事情，好麽？”

林學紹挑眉，呦呵，鳳小爺你占姑娘便宜占得還能要點臉不？瞧瞧這都什麽話？

本來這也沒什麽，每次小小噩夢時，鳳玨都死活不肯離開，非要等她睡著了，久了，小小便也隨著他。

可這會子斜覷到林學紹微微挑起的眉毛，以及臉上古怪的笑容，小小就覺著，似乎開始有什麽了，她沒有吭聲，只是低下身子把梨花抱腿上，然後才說著：“不用啦，我有梨花呢。你、你和林公子數月未見，該好生聚一聚的。”

“是該好好聚聚。”鳳玨聽罷掰著手指，皮肉不笑地盯著林學紹，“小小放心，我會好好招呼他的。”

林學紹被這眼神瞅得渾身發毛，再聽這話，登時就打了個冷戰，論揍人他還真不是鳳小爺的對手，當下趕緊道：“別別別，你還是留這邊陪小小妹子吧，我不用招呼，真的。”

於是鳳玨很無辜的沖小姑娘攤手：“吶，他自個兒拒絕的。”

撲哧一聲，小小就笑了出來，她捂著唇兒沒有吭聲，可也沒有不應允的意思，鳳玨自然是當做他家小小同意了。

飯罷，鳳玨收拾桌面、刷鍋洗碗等事做得格外嫻熟，這又讓林學紹看傻了眼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。

乖乖，小小妹子的妖法到底在哪兒修煉的？

受到驚嚇的林學紹決定早些去隔壁歇息歇息，他連著趕數日路，今兒個再被這樣一嚇，著實覺得腦子都亂成一團麻了。

況且，鳳小爺一直拿厲眼瞟他，再不識相些，怕就被掃帚轟出去了。

鳳玨把廚房料理妥當後，小姑娘也梳洗好，此刻正坐在床邊兒，等著鳳玨，她還記得，阿玨說要同自己說些事情。

桌上的燭火微微地跳躍，將不大的裏屋照出滿室暈黃，小小瞧著瞧著，眼睛開始酸澀起來，她擡手擦了一下，想著，定是忘記眨眼了呢，才不是因為、因為阿玨快要……

小小把頭靠在床柱上，不讓自個兒想下去。

鳳玨是直到把自己打理好後才走進裏屋的，適才的一幕他沒有看見，卻也敏感地察覺到小姑娘的情緒很是低迷，甚至是……悲傷的。

盡管她努力地抿唇笑。

鳳玨在心底嘆口氣，端一張小凳子坐在姑娘面前，拉過她的手，輕拍了下，又是沈默了會兒，才問：“晚膳前的話，你都聽到了吧？”

小小詫異，“你……？”

“我聞到炸花生的香味兒了。”鳳玨淡笑著解釋，他轉而去捏小姑娘秀鼻，“傻姑娘，你怕什麽？”

小小咬咬唇，頭垂得低低的。

鳳玨見了，忍不住再嘆，他捧著姑娘軟綿綿的雙手，有些涼，便用自己的去溫暖，“就像你聽見的，我娘是長公主，我爹是驃騎將軍，後被封為定國侯，今上是我舅舅，太後是我外祖母。”

如此顯赫的家世，小小忍不住顫了一下，就想把手抽回來，可鳳玨不讓，握的更緊了。

他有些著惱，這也是為何一直瞞著不肯說的緣由，倘若一開始就挑明了，只怕他家這兔子般小姑娘早跑了。

小小掙脫不開，這才不得已道：“阿玨，你先松手。”

“想都別想！”鳳玨一口回絕，在姑娘張著嘴兒要再開口時，先一步嘆息般問：“小小，我的家世如何，真的很重要麽？比我們兩情相悅更重要？”

小小把唇兒咬得更狠，鳳玨心疼，連忙挪出一只手阻止，然後就聽得小姑娘嗓音低低的，她說：“阿玨，我配不上你呀。”

她唐小小是怎樣的身份？爹爹只是個酒樓老板，娘親的事情她甚至不清楚，偶爾大伯母氣狠了會罵出來，說什麽不要臉、私奔，那時她還小，不是很懂，後來懂了，每每反駁，就招來大伯母一頓毒打，久了她便也不辯解了，她的爹娘不需要旁人來肯定。

可或許是年幼的記憶太過鮮明，養成了小姑娘不愛說話又膽兒小的性子，她最大的夢就是振興爹爹的心血“天一樓”，什麽攀龍附鳳莫說去想，甚至不願意，她清楚自己的，身份太低，性子也怯懦，是應付不來的。

本來小小以為鳳玨只是個富家公子，她一直鼓勵自己別退縮，好不容易心頭的陰霾散了去，卻得知原來所謂的富家公子不過是自己的臆測，阿玨的身份，遠比她想象中顯赫太多太多。

不由得，小小害怕了，她想縮進自己的殼裏去，可少年掌心的溫暖就像是一條線，牢牢拴住她，她可以強行掙開，卻舍不得。

唐小小，你怎麽能這樣懦弱呢？你實在太沒用了！

鳳玨看著垂下眸子，一言不發的小姑娘，不禁擡手摸了摸姑娘的頭發，嗓音放軟，格外溫柔，他問：“小小，你真的要放棄我麽？”

你真的……舍得放棄麽！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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